赭鹿

我的微博:@飞天芝士上线中,文被屏蔽了去那里找找有没有补档。

【聂怀桑+蓝曦臣+江澄】十七年蝉

警告!警告!!警告!!!

*蓝曦臣黑化预警

*除蓝曦臣以外姑苏蓝氏全灭预警

*大量角色死亡预警

*容貌受损预警

 

 

 

 

 

十七年蝉

 

 

 

他用手指敲打着折扇的柄,声音清脆得就好像是节拍。

“你能读出他们的愚蠢,”他轻轻巧巧地说,“这种思绪很浅,简直就要从他们的额头上破土而出——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就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扇柄虚虚往前一指,刺破了无边的黑暗,没有展开的扇面上画着万里锦绣江山。

他笑着说道:“蛰伏了许多年以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必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

 

 

* * *

 

 

聂怀桑坐在室内。

不净世的冬天是冷的,就如同清河的所有冬天那样,而炭火使人昏昏欲睡,所以他宁可就沉浸在这种冰冷里面。于是侍奉的人被他打发出去,火盆里只剩下飘飘悠悠一丝将熄的火星,一片寂静里面只能听见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扑朔的声音。

他的手里握着饱蘸墨汁的毛笔,手指因为寒冷而僵硬,在光洁的笔杆上轻微地打滑。

聂怀桑不怎么愿意动笔写这封信——这是一封言辞极其恳切的、写给姚宗主的信,措辞之间或多或少地透露出一种妥协的味道。他看着这假惺惺的用词就要头疼,不过好在,也许他根本就不用把这封信写完。

他预料到的太多,在别人眼里就有一种未卜先知的味道,不管是在他的属下的眼里还是在他的敌人的眼里都是那样。料敌先机令人感到恐惧,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好现象。

于是他慢吞吞地署下落款。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利刃出鞘的铮然一响,那实在是太清脆,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啪的一声崩断的琴弦——意料之中的,他慢慢地搁下笔,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并不会让他把这封象征着妥协的信写完。

他带着轻微的笑意、安然坐在这被监禁在罗网似的雪幕里的华贵厅堂中说道:“你应当知晓我一直在等你,二哥。”

于是聂怀桑静候着那个人开口。

那个人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时候还浸着那种温和的笑意,就好像被油浸透的布料,一点点火星就能让它燃起燎原的火来。但是已经和以往不同了,他们都不一样了。

蓝曦臣平静地回答道:“等了十七年吗?”

 

 

* * *

 

 

云深不知处毁于大火的那一年,聂怀桑还在聂家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务。

他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一片一片的雪从敞开的窗户里飘了进来,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成了异常晶莹的形态。他坐在矮几前看着看不完的卷宗,他最信任的属下跪在他的面前。

聂怀桑在心里回味着他刚刚听到的消息:姑苏蓝氏遭到围攻,到这个时候应当已经没有活人,一场大火在随后烧毁了云深不知处。动手的当然是那些结盟的小家,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快——离莲花坞覆灭只有短短三个月,和第三次乱葬岗围剿只相距了两年半。此时此刻离玄门世家上一任仙督死去也仅仅只有七年而已。

那些人虎视眈眈而又心浮气躁,但是聂怀桑知道他们迟早会长成令人心惊的洪水猛兽。这些势力较小的世家是在金光瑶身死之后联合的,美其名曰终于发现了玄门被大家族轻易掌控的危险,这样那样的一套说辞。聂怀桑知道这种事早晚都要发生,因而也很难阻止,而另一方面,蓝曦臣和江晚吟都不太在乎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些人各有各不同的心灰如死,有的人死在了许多年前的莲花坞,有的人死在了雷电交加的观音庙里。可是他聂怀桑是不同的,他还是要再活下去。会有一个愿望支撑着他,让他成为更加强大、更残酷无情的那种人。

而那些结盟的小家就这样仗着人多势众慢慢地发展起来,不在意的人终于是尝到了最后的苦果。

毕竟拿夷陵老祖做由头去找江晚吟的麻烦其实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毕竟剖丹的事情无可辩解,这几年江家也实实在在地给夷陵老祖提供过帮助。那个时候的金家已经在云梦江氏式微以后散得差不多了,有的时候聂怀桑会想一想这是不是江晚吟保全金凌的把戏,但是再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聂怀桑想莲花坞也是如出一辙地毁灭在火里的,他们都喜欢火,那是个好东西,能让一切灰飞烟灭。

而莲花坞那件事显然并不是一切的终结,现在他坐在落雪的窗前听着心腹带来的消息,外头是一片看上去纯洁过头的银装素裹。这一切来的这样的快,他想,也不知道蓝曦臣到底有没有料到。

他忽然意识到观音庙一役以后他就再没见过蓝曦臣。

事情的真相是那样的简单,因为就好像魏婴永远是对付云梦江氏的好把柄一样,其实蓝忘机对蓝曦臣来说也是。现在那些结盟的小家的这一手也许有些冒进,但是说到底出乎意料的管用。又一个心头之患被铲除,现在能与他们抗衡的只剩下清河聂氏。

他的心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家主。

“那都是早晚的事,不必太担心了。”聂怀桑出声道,这其实并不完全是实话。他倚在床前斜斜地看出去,眼角的形状锐利得好像是刀刻的痕迹,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把当时参与对付我三哥的那些人都处理掉吧,做得干净一点,不要留下什么把柄。”

他说“我三哥”的时候语气里竟然还能带着满满的敬重和适当的缅怀,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聂怀桑就这样坐在窗边看着他的心腹起身离去,也就是用这种方法又维持了和其他家族之间的十七年和平。

 

 

* * *

 

 

再早之前,他站在莲花坞带着血腥味的风里,蓝曦臣在闭关。所以不在他们的身边。他们走过旧的白骨和新的白骨交错掩埋的地面,紫电化为银色的指环套上云梦的家主的手指,江晚吟的嘴角带着一个讥诮的笑。

他长得的确像是虞紫鸢,聂怀桑想,他年幼时见过那美艳的夫人一次。于是这个人此刻的表情也可能像是当年睥睨着闯入莲花坞的温狗的那位美人。

而江晚吟那个时候在流血,温热的液体在紫色的布料上面洇开更深的红色,就好像是泥浆源源不断地污染着水面。他的脸是一种了无血色的惨白,但是似乎丝毫没有折损他的气度,这个时候这个人还握着三毒,安安静静地说道:“聂宗主。”

“江宗主。”聂怀桑眯了眯眼睛,沉声回答道。

这个时候以姚宗主为首的那些结盟的小家的人站在他后方一点的位置,瞧上去像是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撕扯已死的猎物的野狗。诚然他们是在壮大,可是表面上还是不敢跟清河聂氏翻脸,因而事到如今他还有说几句话的时间。

聂怀桑说:“我觉得你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这样一天。”

实际上他们并不熟,也没办法揣摩对方的内心。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少不更事的年代,聂怀桑还在帮魏无羡罚抄蓝家的家规的那个时候。可是他们早就变了,变成更加强大的、孤独而冷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江晚吟的语气甚至不像是在问,他可能真的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夷陵老祖死了。”聂怀桑道。

江晚吟平平淡淡地说:“我猜也是。”

——要不然事到如今魏无羡应当会出现在莲花坞,就好像他多年以前出现在不夜天城一样。这个人倾向于保护一切他想要保护的人和事,不管他能不能做到。

而这个时间点距第三次围剿乱葬岗已经过了两年多,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夷陵老祖的确身死,姑苏蓝氏的叛逆蓝忘机下落不明。云梦江氏并没有参加那一次围剿,这也是江晚吟一步一步沦落到这般田地的原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不远处燃起的爆响,一簇火焰从莲花坞的一角燃起来,就是他们少年时会顺着树枝翻墙到院内的那个位置。可是很多建筑物已经改建,莲花坞外面的小摊早就没了,追忆过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火势很大,看上去似乎有灵力加持,跟泼了油一样顺风向着这个方向烧过来。江晚吟看着那冲天的火,然后哑着嗓子笑了一笑,他说:“阿凌是个好孩子。”

于是聂怀桑向着他挑眉:“你让你外甥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烧了你的仙府?”

江晚吟扫了他一眼,那表情就好像是在奚落他问话的愚蠢。可是他并没有回答聂怀桑的问题,一开口却是慢腾腾地追忆过去。他说:“家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对我说,作为玄门世家,最重要的并不是维系自己家族的兴旺,而是保护一方子民。”

知其不可而为之。

他的眼睛里头有笑意,那是发冷的,看得人毛骨悚然起来。而风中的烟味越来越浓,站在聂怀桑身后那些人终于忍不住喊出声来。

“江晚吟!你不要以为自己放火烧了仙府就能逃脱公义的制裁!”

——大约是如此这般,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几句,聂怀桑几乎要笑出声来。

而江晚吟略微弯了弯嘴角,慢吞吞地说:“家父在我眼里其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可能永远也比不上他……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事事都是对的,聂宗主,你说是吧?”

火焰点着了檐头屋角,聂怀桑瞧见也有同样的大火在江晚吟的眼里烧——于是在这一刻他也就知晓了结局。

“而我江某人,也轮不到你们的公义制裁。”

话音落下,他冷静地抬起握着三毒的那只手,白晃晃的利刃在颈间一闪,在明亮的阳光和火光之间交映出一片狞人的亮色。

于是利刃切开骨肉,鲜血飞溅起来。聂怀桑凝视着瓢泼的殷红,身躯倒地发出轰然一响。

三毒,贪、嗔、痴。

一切尘埃落定。

 

 

* * *

 

 

现在又是一个下大雪的冬天了。

聂怀桑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利刃就搭在他的肩头,轻柔到并不像是一个不见血的威胁。他起身的时候手掌压着腿,压着多年以前观音庙留下的那个旧伤疤,然后他慢悠悠地转身,剑刃随着这个动作绕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那刃很森冷,他听见了一些衣料破裂的声音,皮肉倒是没有受伤。

他想说,你这样做看上去仿佛并不想杀我——但是并没有开口,他或多或少地能猜到对面的那个人的计划。

而在众人口中已经在云深不知处的大火里死了十七年的蓝曦臣就站在他的对面,妥帖地穿着一身黑衣,斗篷的帽檐拉到眉弓,于是面目都沉浸在一点烛光投下的漫长的阴影里面。

可是聂怀桑还是能从他露出的一点皮肤苍白的下巴上看见弊端:比如说那横跨了半张脸的烧伤痕迹。他想这个人曾经是世家公子榜榜首,而现在却不知道怎样。

他开口的时候说的却只是:“我没有你想得那样聪明,二哥,开头的那几年,我也曾以为你死了。”

他叫“二哥”的时候语气与当年的金光瑶十分相似,就好像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引人注目的讨好的敬重。他们正从某种程度上变得越来越相似,也许从聂怀桑在观音庙捡起金光瑶的帽子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他们沉浸在风雪呼啸的死寂里头,而聂怀桑走神想着这个人其实穿黑色也十分合适。蓝曦臣沉声说道:“那么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我还活着的?”

“大概一两年之后,从那群人的结盟出现第一次内讧开始。”聂怀桑笑眯眯地说道,“虽然这种结盟势力强大之后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太快了一点……而且也太顺利了,很快一半的小家被另一边吞并,他们的势力无序地膨胀着——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是不是?金凌那孩子做不出这种事,况且我的人看着他呢,剩下的有这种手段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了,而云深不知处内没有找到你的尸首,我也实在不认为哪一具焦尸是你。”

聂怀桑心不在焉地摆弄这手里的折扇,这并不是一个需要用到折扇的季节,这么做可能只是出于习惯,或者为了保留一点旧时光。他轻轻地开口吐出最后一句:“所以我认为你还活着。”

他们中间是一片横贯的沉默,然后蓝曦臣低声说道:“你这些年变了很多。”

“不,我老早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是装得太好你一直没有发现而已。”聂怀桑耸了耸肩膀,朔月的剑刃沉甸甸地压着他的皮肤,带着一种不见血的威胁,“说不定变的是你——或者说,是终于明白了什么道理。”

“是,”蓝曦臣应道,声音并没有什么波澜,手也没有抖,“他们其实是容易操控的,也是可以预见的。”

从那些小家族以包庇叛逆为由围攻了云深不知处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因为那些人总以为自己做出的是自己选择的决定,可是只是有别有用心地人引导他们那样去想而已。

聂怀桑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十分克制的、无声的笑。他用手指敲打着折扇的柄,声音清脆得就好像是节拍。

“你能读出他们的愚蠢,”他轻轻巧巧地说,“这种思绪很浅,简直就要从他们的额头上破土而出——从这个时候开始,你就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扇柄虚虚往前一指,刺破了无边的黑暗,没有展开的扇面上画着绵延万里的壮丽山河,末端正正指向了对面身着黑衣的蓝曦臣。

他们已经大有不同了。

聂怀桑笑着说道:“蛰伏了许多年以后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必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

你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庸庸碌碌,他们根本就不是心怀天下的你应当保护的东西。你知道他们愚蠢而容易被操控,很容易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到片甲不留——而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

你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你想让他们从内部消亡。

——通过杀死我,这样的方式。

“我猜你大体知道我要干什么,”蓝曦臣平淡地说,他终究不同了,所以语气缺乏笑意,就好像是以坚韧的意志力操控自己的行尸走肉,而不是什么活生生的、有灵魂的东西。“其实你也有那样的能力,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去做。”

“我有能力引的他们自相残杀,我可以让他们……毁灭。”聂怀桑眨了眨眼睛,就好像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东西,“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曦臣哥。我有我在乎的东西,我有家人,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权力——所以我无法无所顾忌轻举妄动,如果露出什么蛛丝马迹,我的整个家族可能受到牵连,而且我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仙督之位,不是吗?”

蓝曦臣一动不动。

聂怀桑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因为我想要的很多,而你想要的很少……你死里逃生藏身幕后这些年,想做的一切无非就是让他们一起走向毁灭而已。”

“尽管你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但是你还是——”蓝曦臣停顿了一下,不像是迟疑,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说下去。根据他头部细微的动作,聂怀桑怀疑他把目光落在了矮几上的信纸上面。

“我还是做了你不想让我做的事。”聂怀桑平静地说,“那封信在向那个同盟示弱,我向他们屈服能给聂家和他们之间赢来一些年的和平,就好像射日之征之前我们做的那样。可是这样是在破坏你的计划,因为你希望我们自相残杀而走向毁灭,不只是他们,还包括我——从你当年知道真相开始就从来没有原谅过我,你希望我也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昭示了什么真相,蓝曦臣微微地牵了牵嘴角,但是还是没有露出一丝的笑意。他说道:“尽管你知道你写这封信的后果是我可能来杀你,开始你还是写了。”

聂怀桑啧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那有什么?我不向他们示弱,冲突一触即发,我会像蚂蚁一样被他们碾死,然后你再去他们内部挑拨离间;我向他们示弱,你会杀了我,然后你去他们内部挑拨离间——反正结局都一样,我为什么不给自己选一种舒服的死法?现在这样我至少能再见你一面。”

蓝曦臣可能在皱眉头,有可能是聂怀桑多年以前躲在泽芜君身后闹着不要练刀法的时候、蓝曦臣那种纵容却无奈的表情,但是也有可能是别的。他不敢说,这么多年以后,他已经不再了解蓝曦臣了。

“你从未想过你能赢?”蓝曦臣问道。

“从未。”聂怀桑笑吟吟地说道,“如果我长命百岁的话我可能是能的,但是二哥啊,你知道我们聂家的刀灵吧——我活不到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尾的时候了。”

他的话音刚落,身子就猛地往一侧一矮,灵活地从朔月的剑锋下面滑出去。下一刻他的佩刀脱鞘而出,重重地向着蓝曦臣的方向袭去,蓝曦臣提剑格挡,发出悠长的嗡的一声。

那刀身就如同被烈火灼烧一样一寸一寸地点亮,与此同时蓝曦臣发现聂怀桑眼里有一种格外狰狞的红色——那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过看不到也没有什么不好,之后发生的事情我猜都能猜出来。”聂怀桑絮絮地说道,他的刀法在这些年中精进了很多,因为即便在这种时候,他还能抽出说话的时间,“我死了,你会把这里伪装成我被那些小家族所杀的样子,聂家的人一定会为了复仇向那个同盟开战。你会先看着他们鹬蚌相争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下聂家必然会输,但是对方也元气大伤,然后你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玩死他们,让他们从内部崩塌,就好像你这些年一直在做的那样,意料之中。”

朔月的剑刃沿着那把刀的血槽一路划下去,摩擦出异常刺耳的声响。聂怀桑的手一偏,刀锋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这么多年以后蓝曦臣的动作还是很快,聂怀桑基本上只能看见一片翻飞的黑色衣角。

他听见蓝曦臣很平静地说道:“我还有可能烧了不净世。”

聂怀桑喘息着挤出一声笑:“噢,你会烧得很克制的,要不然烧光了我家的人没办法帮你杀对方的人了。”

他显得太冷静了一点,毕竟何必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要死的,而且不管怎么是都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现在他看着蓝曦臣,眼里好像有很多沉浮的红色,就好像在诉说他并不在意。

刀刃铮的一声被剑锋击偏,力量大到震得他的虎口发麻,下一刻聂怀桑感到腹部一凉。他低下头去,看见朔月的剑刃已经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小腹。

“……并不是非常致命的位置,”聂怀桑闲闲地扫了那个伤口一眼,咣当一声把刀扔在地上,眼里的红色仿若在退却,于是就重新盛满很多笑意,就好像退潮后一片狼藉的海滩,“你要是想等我失血而亡,说不定我还有时间多问几个问题。”

“你放水了。”蓝曦臣彬彬有礼但答非所问地说道。

“因为再怎么反正都是我死,我很累啊。”聂怀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伸出手去用发颤的指尖抹掉唇角的血,“我真的很累啊……曦臣哥。”

他吐出一个轻微而黏腻的笑声,听上去有点像是撒娇,蓝曦臣心事重重地打量着他,然后就听见聂怀桑问道:“是不是很疼?”

蓝曦臣沉吟道:“这应该是我现在问你的问题。”

——鉴于鲜血正从伤口中潺潺而出,正在他们的脚下汇聚成小小的河流。

聂怀桑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疼?”

他依旧记得这个人心怀天下的时候的样子,到现在已然不尽相同了。他们杀伐果决,甚至不仅仅是因为复仇,甚至只是为了最后毫无意义的毁灭,只是为了用血浸染这山河人间——可能像是蜕变,蝉爬出泥土,脱壳而出,向着更高更炎热的地方飞去。

然后一季而死,大概也是无怨无悔的。

蓝曦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并没有你想得那样难……你可以把他们看成是妖物邪祟,或者——”

他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话说完了。

“忘机是我亲手杀的。”

他说。

 

 

* * *

 

 

那是在云深不知处的火燃起来以后。

那些世家的人可能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活着,两个人同等的伤痕累累,可能蓝忘机伤得更重一些,那个时候他已然失血到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

他们两个一同燃起了那场火,和当年一样从藏书阁烧起,万事万物溯回重演。蓝忘机站在那里看着他,白色的校服被染成鲜红又干涸到深色。

蓝忘机说,兄长,杀了我吧。

他们都明白,外面还有其他世家的人,蓝忘机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撑到一路杀出去,再者说就算是他们出去,等待着这个人的也只有重伤而亡。

世界上有百千种死法,给自己挑一种舒服一点的还远远算不得自私。

蓝曦臣依旧记得朔月的剑锋刺入这个人的胸膛的时候的触感,原来鲜血和骨肉都和旁人的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被自己赋予了深重的意义。在这之前蓝曦臣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外从未杀过人的泽芜君,在这之后就再也不是。

于是要葬送柔情和温文尔雅,忘却回忆和许多笑意。他将蛰伏下来,他将双手染血,他将杀伐果决。每个人都是一点一点地被改变的,他自己也并不例外。

蓝曦臣握着他的弟弟逐渐变冷的手指,也应当知道他的未竟之言。

愿你变成一个更加冷血的人,这是铠甲和手段,它们不幸地成为了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依凭。

那一瞬间他可能就背负了什么宏图大愿。

 

 

* * *

 

 

聂怀桑可能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隐含的那种意思,所有人都在牺牲里成长,原来一个也不例外。清河聂氏的家主有点想笑,但是最后也没有笑出来,所以他只是轻轻地伸出来手,扯掉了那件黑色斗篷的兜帽。

他的指尖拂过了皮肤活着的温度,然后终于看见了蓝曦臣伤痕累累的脸。

一些东西在数年以后重见天日。

虽然是冬天,但是他仿若还是在耳边听见了阵阵蝉鸣——嘤嘤嗡嗡无穷无尽,可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大概要走到尽头。

于是他看着蓝曦臣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往日笑的踪影,他的脸被狰狞的疤痕覆盖了,可是原来眼里还是亮的,只是不够温情,只剩下高岭之上不融的冰雪。

而最后一句话就在他对身体失去控制之前脱口而出。

聂怀桑没太想到自己的遗言会是这一句,不算很好,但是其实也不算是特别坏了。鲜血浸透了层层叠叠的华贵的衣衫,浸透了胸口目眦尽裂的兽头,这种触感竟然还很温暖。

“曦臣哥。”他轻轻地、困难地说道,吐字有点不清,因为一开口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他说:“冬天过去,就是惊蛰了。”

蟪蛄不知春秋,蝉在地下蛰伏了十七年,终于要到了结局将近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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